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尋星〈1〉
2000-07-23
黃昏的太陽把校舍影照成金黃色。

我推開大門,一步一步緩慢地從學校的影子離開。

因為早已過了放學時間,校門前顯得冷清清的。忽然,一輛黃色的跑車從我身前由左至右掠過。我的目光也除隨著它由左至右移動。

有這樣的動作,全因我看到坐在司機位旁女孩是我的暗戀對象,Julia。她身邊的是一個樣貌時髦的男孩。他們當然沒有見到我在看著他們。很多時,「旁若無人」之類的成語是最好用來形容熱戀中的戀人對周遭事物的態度。

 

跑車駛走後,我在目光停留之處見到另一個女孩坐在學校前的攔桿,她的一邊坐,雙腳一邊晃呀晃。她穿一身黑色,而一頭短髮被染了深啡色。

我認得她,她的名字叫 Michelle,我和她上同一堂物理與英文課。我跟她不算是朋友,但至少也記得對方的名字。

我一向也不善於,或是不喜歡,與不熟悉的人打交道。若是平時,遇到像 Michelle 這樣的「點頭之交」,我通常最多也是點頭招呼就算了。

可是,今天卻不是「平時」。

我走到她身前,說道:「咦?這麼晚了,還待在這裡?」

她說道:「今天我在圖書館當值嘛…你呢?你又怎麼還未回家?」

「前天我患了感冒,沒有考數學測驗,要今天留下來補考。」

「啊,是嗎?」

「妳在等人來接妳嗎?」

她點了點頭。「是啊,我在等我朋友駕車來。」

「哦。」

我坐到攔桿上去。

「你也在等人嗎?」她問。

我把手向遠處的一所白色的房子一指。「那就是我的家了。」

她又問道:「為甚麼不回家去?」

我想了一想。「不太想回家。」

回家,除了做功課和玩電腦之外,還有甚麼好做?

 

我們有一會兒沒有說話。後來 Michelle 說道:「找些話題來說吧。我覺得很悶啊。」

「那麼妳先說吧。」

「那麼…為甚麼你在堂上不多說話?」

「是嗎?」

「但是我見你在午飯時不是那樣的啊。」

我斜眼看了看她:「看來妳也挺留意我的。」我隨即「哈哈」笑了一聲:「說笑罷了。」

第一次跟人家說話,未知道對方的幽默程度而說笑是危險的。

她也笑了:「我知道。」

我們的對話就這樣有一句,沒一句的持續着。聊了十多分鐘,一輛簇新的房車駛到。她跳下攔桿,對我輕輕揮手便上車去了。她離去後,我也繼續我的歸途。

 

翌日,在英文堂上,Michelle走了過來。

她說:「喂,可不可以把你的電話號碼給我?」

「哦?」

「若是功課上有甚麼問題可以問你嘛﹗」她把手冊遞了給我。

我接過手冊,把姓名和電話寫了上去。

「謝謝。」她說。

坐在我後面的兩名同學不約而同地取笑道:「噢,有女孩問Jeff 取電話號碼…」

聽後,只覺得天下無聊事,莫過於他們這句說話。或許他們還以為自己還在小學裡,男生和女生不能做普通朋友的嗎?

 

「你的功課做好了嗎?借我『參考』一下吧﹗」

「星期五放學幹甚麼?到 XX 的家玩 PS (遊戲機) 吧﹗」

「『四條六』last card﹗」

擠擁,噪雜,這就是中學的飯堂。

我買了食物,正準備往朋友們身邊坐下的時候,突然聽到有人叫我:「Jeff﹗」

我回頭一看,是 Michelle。

「妳好。」我說道。

她說:「過來跟我一起吃飯好嗎?」

好,有甚麼不好。

「妳一個人嗎?」我邊坐下邊說道。

「是啊。」

我們各自吃著午餐,沒有說很多話。過了一會,Michelle 說道:

「那些是你的朋友嗎?」

我循著她的視線望去,見到幾個不太熟的朋友在不遠處望著我們。他們知道我們見到他們,有的急忙轉移視線,有的卻還大模大樣的看著我們,嘴角還掛著那種「原來你們… 嘿嘿」的微笑。我平時午飯時候也是跟他們一起吃飯閒聊。今天不太和女孩子打交道的我竟然有女孩子相伴吃飯,不免有些驚奇了。

他們想到了甚麼,我也想得到。

「是啊,都是我的朋友。他們就是這樣,怪怪的,不用理他們。」我回答道。

Michelle 偶然也跟經過的朋友打招呼。她的朋友我多數也不認識。Michelle 的朋友見到我和她在一起,都帶點好奇的眼光。有的更問道:「新朋友嗎?」

Michelle 隨便地答道:「是呀。」

 

晚上的學校外。

「甚麼?你已經走了?」

「對不起啊,生,我突然有事嘛…」

電話的另一端是我的「兄弟」,叫陳志楊,我和他從香港小學時已經認識,來到溫哥華仍然讀同一間中學。他是很自然而言便吸引異性 (上至女老師,下至小女孩) 那種男孩。今晚,他本來約了我來夜校接他放學然後吃晚飯去。

我說:「甚麼有事?哼,還不是你在夜校認識到『新朋友』吧?」

「對了一半,朋友是朋友,可不是新相識的,在學期初的時候她已經坐了在我旁邊了。」

我冷笑道:「你也真夠朋友,累了我等了你半小時﹗」

「我的手提電話的電池剛剛用完了,又找不到電話,直到在這裡才能給你電話嘛。阿生哥,生少,你大人有大量,下次喝東西我請…」

我沒好氣的道:「算了算了,我也不想浪費手提電話費,明天見吧。」

放下手提電話,沒趣地正想開車回家的時候,我見到 Michelle 從學校裡走了出來。

我打開車窗,說道:「妳也有上夜校的嗎?」

Michelle 說道:「是啊,我在這裡上國語課的。」

「妳在等人來接妳嗎?」

「是啊。」她看了看手錶。「可不可以借手提電話一用?」

我把手提電話遞了給她。

「喂?媽?妳還在搓麻雀?妳不是說來接我的嗎?」電話傳來一陣聲響。然後, Michelle 用手按住電話,問我道:「你方不方便送我回家?」

我說道:「沒問題。」

她繼續對電話說道:「妳不用來了。有朋友會送我回來啦。嗯,知道了。再見。」

她登上車輛,說道:「我媽今早搓麻雀搓到現在了,真拿她沒辦法。」

我不置可否,只是微微一笑,問道:「妳家在哪裡?」

她卻說道:「我還不想回家去。太早了。」

「哦?」

她扁起了嘴,想了一想。

「有沒有興趣和我到一處地方?」

 

我和她來到一個公園。

我把車停泊在一座小丘旁邊。我們走上小丘,在草地上坐下。

我抬頭看看天空。今晚的天氣很好,無數星星在我們的頭上閃爍著。

我問道:「妳常常來這裡看星的嗎?」

Michelle 說道:「嗯,曾經來過一兩次吧。」

「跟男朋友?」

「以前的男朋友。」她改正了我,頓了一頓。「你呢?有沒有試過認真地去看星?」

「『認真地』看星?不是要好像天文學家那樣觀星吧?」

「不,只是靜靜地,專心一致地看著星空。」

「嗯,我記得小時候爸爸媽媽常常帶我到山頂看星的。」

「哦。」

「我的中文名字叫『江日生』。爸爸媽媽說,『日生』就是『星』字拆開。我父母很喜歡看星的。」

 

我爸爸媽媽感情一向很好。雖然現在爸爸留在香港工作,但他在加拿大的時候,晚上沒有外出的話,他會摟著媽媽靜靜地一起在後園看星。爸爸不在時,媽媽有時候也會獨自一人欣賞著星空。也許對於他們來說,那些遙不可及,只發出一點點光的星星就代表著相方的感情。

若果星也用來代表我所喜歡的人,我現在正茫然地尋找一夥明澈的星。對,一夥就夠了。

 

Michelle 說道:「江日生… 也蠻有趣的。」

「那妳的中文名字叫甚麼?」

「我叫卓曉瑩。」

「曉瑩… 我可以叫妳『阿瑩』嗎?」

雖然來到這英語主導的城市,我私底下還是喜歡用中文名字來稱呼熟絡的朋友 (當然,若他 / 她也有中文名字的話)。

奇怪,我不是只認識阿瑩不到一個月嗎?

「好啊,我這邊的朋友都叫我 Michelle,多悶。以前,他也是這樣叫我的…」

我大概可以猜到那個「他」是誰了。

 

過了一會,她問道:「你真的是喜歡 Julia 的嗎?」

我理所當然的回答道:「是啊。」

阿瑩知道我暗戀 Julia 一點也不希奇,這事早已傳遍學校各處了。連 Julia 本人也知道了,有誰會不知?想到這一點,我覺得自己很失敗。

阿瑩繼續問道:「你喜歡她甚麼?」

我反問道:「喜歡一個人要有理由的嗎?」

「有,只是你不知道而已。」

「也許吧。」

 

公園內沒有電燈,除了附近民居的暗淡燈光之外,就只有星光。從微弱的光線下,我只能夠隱約看到阿瑩的臉龐。

在我的審美眼光來說,她的確很美,像她這樣的女孩子應該不愁沒男朋友吧﹗

阿瑩發現了我看著她,說道:「怎樣了?」

我覺得有點失儀。「沒甚麼。」

她側了側頭看我,好像想看出我在想甚麼似的。然後,她問道:「有過女朋友沒有?」

「沒有。」

她抿嘴笑道:「那麼,不如我們試一樣東西吧。」

「試甚麼?」

「接吻。」

我一愕。

她的笑容多了一點譏諷。「怎麼了,不敢嗎?還是你想說你患了傷風?」

若在其他處境,我說甚麼也不會跟一個半陌生的女孩有任何形式的身體接觸的 (當然,意外除外…)。但此情此境,卻給了我一股莫名的勇氣,令我想去做一些在正常時不會做的事。又或許,不想認輸吧。

我沒有直接回答阿瑩,但我們卻都靜了下來。我把身體靠近她,跟她平排而坐。然後把臉無聲無息地移近她,直至,我的雙唇觸到她的雙唇。

 

過後。

「是第一次嗎?」她問。

我點點頭。「嗯。」

這一吻不算很長,也不很深。怎樣說,怎樣形容也好,這是第一次。

這是初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