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我和他分手了。」某一天，Joyce對她的家人宣佈道。

在場的家人，她的媽媽和弟弟，沒有多大的反應。這也難怪，從別人的眼中看來，她和男朋友，不，前度男友的感情早已淡得不能用清水來形容。分手，正是很多人預料的結果。

Joyce跟男朋友分手，不是在高級餐廳內，也不是在灰濛濛的雨中，而只是在ICQ中幾個簡單的訊息便交代了。在資訊科技年代，這是流行的分手方法。正式分手後的第二天，Joyce拿了一大紙箱的物件，到前度男友的家去。她沒有上樓，他已經在樓下等著她，同樣地拿著一個大紙箱。就這樣，他們各換回了借給對方和送給對方的物件。

分手是應該這樣瀟灑的，Joyce認為。

她和他在一起的時候，沒有吵過架。分手後首次見面，也沒有。這正好說明他們之間的問題。他們忘記了，吵架是關心對方的一種。也許對於他們來說，吵架，太浪費時間。關心，太浪費心機。

 

分開，是男方提出的。但到了這地步，這種事真的很重要嗎？

這是很重要的，至少Joyce的死黨們是這樣認為。他們都替Joyce不值，為甚麼會是他先開口的呢？明明是他配不上Joyce的嘛。他們的意見，在Joyce的耳邊響過不停。

本來要關心一個人，到頭來用的方法可能是錯的。

他們的心理，簡直就好像很多岳父岳母一樣，都覺得自己的女兒這麼好，不知為何她要選擇嫁給這個沒本事的男人。

 

Joyce不知道前男友分手後有沒有傷心過。但她卻認為他沒有，因為是他狠心先把感情完結的。

分手個多月而來，Joyce從沒有流過一滴眼淚。她今年二十三歲，大學畢業，成績優異，家中各項大事也是由她為父母出謀畫策，儼然就像是家中的軍師。正因為這樣，她覺得自己是不能因為這些事而影響尊嚴的。

甚至在晚上失眠時從眼角流到枕頭上的液體，她也對自己堅持說那是眼睛疲勞而流出的眼水。

她的自尊令她不能夠在人前示弱，連自己也不可以。

她告訴自己，無論如何，她要撐住。

某天深夜，Joyce ICQ online時見到前男友。他送了個訊息問她﹕這麼夜了，為甚麼還未睡？

Joyce可覺得沒有必要這樣大方，一下子就把他加入invisible list，心想﹕分手後還是朋友？他想得美。

 

一天忙碌的工作之後，Joyce步出公司大門。她忽然想起，不如找男朋友陪我逛街吧，但又立刻醒覺，和他已經分手了，現在跟他連朋友也說不上。言念及此，她最後只好帶點失落地回家。

她的死黨們都怕她會覺得悶，怕她寂寞，也常約她在夜間一起外出。活動不外乎是看戲，或是喝咖啡，總之要把時間的空檔填滿。幾乎每天也是深宵歸家，換來的只是翌天因睡眠不足而感到的疲憊，解決的，只是時間。

朋友，跟男朋友一樣，相對多了就會覺得悶。幾乎每晚見面令到Joyce和她的友人開始重複著講過的說話。況且，朋友除了可以陪她吃喝玩樂之外，不能在解決孤單的問題上幫得了她很多。

 

Joyce覺得寂寞嗎？那是不容置疑的。

她也有嘗試過向弟弟傾訴她覺得很落寞。可惜，她十八歲的弟弟也說不出甚麼了安慰她。她的弟弟，可還未曾嘗過開始相戀時的甜味，沒有嘗過情侶相對無言那種淡而無味，更惶論分手後一個人獨自承受失落的苦味。

嘗過甜，再嘗苦，遠比從沒有嘗過甜味難受。正如分手後的寂寞跟等待初戀的寂寞是不可同日而語。

但是，失戀真會覺得苦？一些每天為生計掙扎的人都會認為那是因為吃飽沒事做。

 

一晚，Joyce罕有地沒有節目，悶在家中看電視。弟弟房中傳來某首流行情歌，只有令她覺得更煩。

電話忽然響起。

Joyce拿起電話，一聽是誰之後，便覺得後悔。

電話的另一端是Joyce的一個「朋友」。沒有事時她不認識你，有事才找你那一種。

這「朋友」最近也失戀了，打了幾個電話給Joyce來訴苦。Joyce卻一點也沒有同時天涯淪落人的感覺，反而覺得她很煩，四處向人訴說自己怎樣因為失戀而無心

工作，無心玩樂，無心睡眠。

在Joyce眼中，她就是那種吃飽沒事幹的人。

Joyce讓她的朋友說了數句之後，便熟能生巧地唸出她的臺詞﹕

「妳聽我說，不要想他，專心工作。」

「他有甚麼好妳要這樣掛念他？」

「妳值得為了這樣一個人而影響前途嗎？」

「妳竟然問我妳應不應再找他？妳找她幹甚麼？讓他再侮辱妳一次嗎？」

「為甚麼每次妳跟我說的也是一樣的呢？為甚麼要我每次對妳重複一模一樣的說話？」

 

這些話，Joyce已經說過不止一次。今晚她又說著這些「勸告」的時候，覺得自己好像一枚錄音帶，放進錄音機裡不停被人按著重複鍵。

今次對話的少許不同之處是，當Joyce說到第十二句的時候，她的朋友哭了。Joyce沒有因為聽到哭泣聲而軟化下來，反而罵得更兇了。仿彿，她是在發泄著她近三個月來的怨氣。

罵了好一會，Joyce好像覺得夠了，終於對她的朋友說道﹕「為甚麼要為了他哭呢？」

她的朋友嗚咽著道﹕「我…我真的很掛念和他一起那段日子嘛…嗚嗚…」

Joyce被這輕輕一句說話驚醒。她終於發現了自己兩個多月來一直失落的原因。也許不是發現，而是被提醒。

這時候，Joyce感覺到有甚麼快要崩潰似的，趕忙對著電話說了一些連自己也不知道是甚麼的東西，然後立刻把電話掛掉。

然後，客廳變得很靜。Joyce再也聽不到電視或音響的聲音。

終於。

Joyce再也撐不了。

這是分手後第八十二天。

 

當一個人傷心，或者寂寞，抑或純粹有感而發的時候，透明，鹹味的液體往往也會從眼裡流出來，而喉間就會發出一些無甚意義的嗚嗚之聲。

這行為，叫做哭泣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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